这一切，都源于意外却又像是命运使然。那天下午，威尔碰巧从镇上银匠那里获得消息，有一枚漂亮的古董戒指紧急出售。起初他并不在意，可等银匠和他讲述了戒指发现的过程后，他变得特别兴奋，翻来覆去地观察那枚戒指，还找来了当事人，反复询问发现的过程。
发现这枚戒指的，是一个名叫马丁的农场女工。她说，自己是在去镇上磨坊的途中，路过磨坊旁边的圣三一教堂墓地时偶然发现的。捡到的时候，戒指外面裹了厚厚的一层淤泥，冲洗后表面还是黑乎乎的，看不清是什么材质。
马丁说，自己根本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运气，意外捡到一枚戒指，只想着或许能卖了换几个钱，再或者熔了重新打一付耳环。她来到银匠铺，银匠用硫酸把表面的锈迹溶解之后，发现这是枚金戒指。
威尔拿过那枚戒指仔细端详。这枚戒指大约12英钱重(约等于1.555克)，看上去是典型的伊丽莎白时期绅士们常用的印章戒指。它的戒面精致大气，以镜像的方式印着W.S罗马字母，字母间有漂亮的枝条和流苏式花纹做装饰。
这种印章戒指，当时有身份的人大多都有，他们通常在戒面上刻有自己的姓名缩写，当需要签名的时候，用随身佩戴的戒指在融化的蜡油上印章代替。W.S的姓名缩写，带着伊丽莎白时期典型的花纹装饰，又是在圣三一教堂的墓地里发现的？威尔忽然觉得胃部猛地一抽，胸中涌起一股酸痛的寒颤。
容不得半点迟疑，威尔立即决定，用36先令(差不多等同于当时同等重量黄金的价格)从马丁手中买下了这枚戒指。接下来很多天，威尔强忍着内心的兴奋和焦虑，反复查阅各种档案。作为一名优秀的事务律师，威尔有机会调阅小镇上几乎所有的文书资料，包括不对普通民众开放的地方市政文件以及法律文件，但他没有找到任何以这枚印章戒指的图案作为签名的文件。
随着可能性的不断排除，威尔似乎越来越接近希望的结果。他觉得自己像是受命运女神的眷顾，毫无防备地走进了一场美梦之中，那枚戒指，闪电一般击打在威尔的灵魂上，迸溅出星斗般的火花，熠熠生辉。威尔眼前那只静静放置的毛笔，似乎被注入了某种神秘的活力，立起来，飞快地在纸上书写，龙飞凤舞
这枚戒指很可能属于几百年前在斯特福斯特(603806,股吧)小镇居住的伟大戏剧家、诗人：威廉莎士比亚。依照斯特福斯特镇完整的人口记录档案，在莎士比亚同时期，镇上居民以W.S为姓名缩写的仅有几个人，而这些人都不太可能拥有自己的印章戒指。虽然根据存有的史料，莎士比亚没有任何文件用印章做签名，甚至没有充分的资料证明他有过印章戒指；但威尔假设，或许诗人曾经有过一枚印章戒指，却不小心遗失了。
他从故纸堆中翻到一份莎士比亚亲笔签名的法律文件，在这份文件末尾，出现了在此我以我的手和印章为证(In witness whereof I have hereunto set my hand and Seal)的字样，但和印章几个字被划掉，改成了言语(words)。如果诗人没有印章戒指，为什么要如此书写文书呢？或许诗人当时已随身佩戴印章戒指，却在签署文件之前不小心遗失？他只能临时更改文件用词，并用签名代替？没有人能够确定，真相湮没在漫长的时光中，光影难寻。
戒指究竟是不是莎士比亚的呢？这或许永远无解；能够确定的，只是人们对莎士比亚的迷恋。威尔在详细记录了事件始末的日记中透出的狂喜，至今仍让读者忍俊不禁，但他并不是例外。
发现莎士比亚的戒指这一消息传出，参观者蜂拥而至。1818年3月，一位名叫本杰明罗伯特海登的年轻艺术家，给他的朋友写了封信报告他的惊人发现。这些脆弱的纸张之所以能留存了下来，是因为他的这位朋友，除了同他一样强烈地热爱莎士比亚之外，也是英国历史上最浪漫飘逸的杰出诗人之一约翰济慈。
海登的兴奋在字里行间跳跃：亲爱的济慈，我快要疯了！在埃文河畔斯特福斯特一个曾经属于莎士比亚的田地上，有人发现了一枚带有W.S缩写和情人结装饰的黄金印章戒指！如果它不是莎士比亚的，那还会是谁的呢？一个真正的情人结！今天我看到了印章戳，我会尽快弄到一个。如同你的呼吸一样确定，莎士比亚是诗人魁首，而那个印章是属于他的！
济慈很快就回了信：我亲爱的海登，说真的，我希望你不要对这个印章太乐观；说真的，我希望它不是一个赝品；但说双倍真的，我希望它是他的；说三倍真的，我希望我也能有一个印章戳
说千百倍真的，对莎士比亚的人生，我们确实知之甚少。多少次，我们朗诵着罗密欧和朱丽叶在阳台上的对话，被他笔下的爱情感动得泪流满面？多少次，我们默念着麦克白和麦克白夫人谋杀了国王之后的争论，为他笔下的欲念感慨叹息？但我们却几乎完全不了解诗人的现实生活是什么颜色？
这枚戒指，或许只是威尔一厢情愿地推断，只是海登和济慈热切的希望，但它至少承载了某种终于可以凝视和触碰的联系，指尖摩挲，电击般的颤栗。它承载着我们对虚构作品和实际人生的无穷想象，木头圈(The wooden O，指莎翁长期工作过的环球剧院，也泛指剧院)也好，黄金圈也罢，诗人存在的任何碎片，如同镶嵌艺术中的光点一样，光影浮动。
(注：1810年，一枚带W.S字母缩写的黄金戒指被发现，事务律师威尔以36先令购得。1868年，威尔将它捐给莎士比亚故居基金会，至今戒指仍由该会持有)
(作者系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博士)
来源：法治周末
发表于 2016-12-30 09:31:12
